崔明远指尖抚过钱币边缘的锌质毛刺,忽然想起三日前灞桥刺客袖中抖落的火浣布——那布料燃烧时同样泛着锌焰特有的冷光。
"崔郎中可知钱法之弊?
"吴师道紫袍上的双雀衔铜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恶钱若不能一炬焚之,则如疽疮蚀骨。
"他突然抓起一把铜钱撒向青砖地,金属撞击声里混着细微爆鸣——这是掺锌过量的钱币遇潮气自蚀的征兆。
崔明远跪接贬谪诏书时,正午的日晷影正划过《开元通宝》蜡制母钱的"元"字缺口。
这枚陈列于户部大堂的镇部之宝,此刻映出宦官鱼朝恩袖口的金线刺绣——那针脚经纬与灞桥刺客的火浣布如出一辙。
当诏书触到掌心,他喉间暗藏的银制蹀躞带扣突然发黑:诏纸竟用砒霜水浸泡过。
"下官领命。
"崔明远叩首的瞬间,袖中磁石吸住铜秤砝码。
起身时故意踉跄,青铜母钱坠地裂成两半,露出中空内壁的疏勒文刻痕——"丙寅熔心"。
元和西年丙寅,正是父亲崔祐甫暴毙之年。
戌时三刻,延康坊废宅的尸臭引来成群寒鸦。
第九具浮尸的胃袋鼓胀如蟾蜍,崔明远用牛角刀剖开时,锌粉混着酒液喷溅满墙。
当火镰擦过酒渍,幽绿鬼火顺着《唐律疏议》的卷轴蔓延——这是扬州漕帮私酿的"梨花烧",酒曲中掺着岭南朱砂与吐蕃硝石。
"死者舌根发黑,咽喉肿胀如鲠。
"他用鸱夷子皮囊收集呕吐物,"是崖州蛇菇毒,但..."镊子探入喉管,夹出半片未消化的铜钱,边缘的锌质镀层竟与户部新铸的"元和通宝"完全一致。
更鼓声里混入马蹄铁与锁子甲的摩擦音。
当崔明远掀开尸体襕衫,腰间的火纹铜范在月光下显露狰狞——模具内壁的波斯数字,正是三日前灞桥商队消失的二十七峰骆驼数量。
突然,尸体的右手食指诡异地抽搐,指甲缝中锌粉在潮气里自燃,蓝焰中浮现祆教符文。
"崔明远!
你果然在私铸恶钱!
"金吾卫破门的瞬间,他捏碎袖中蜡丸。
白磷烟雾里,李拂云的箜篌弦缠住横梁,将他拽上屋脊。
女乐师的披帛扫过金吾卫面门,鳞状铁粉让他们陷入短暂失明。
崔明远在疾奔中瞥见她裙裾翻飞间的大腿——那里用靛青刺着疏勒数字,正是波斯银币的成色密码。
五更梆子响过七遍,崔明远撬开户部架阁库的丙字号铜锁。
当父亲遗留的铜钥插入《盐铁转运使奏折》封匣,泛黄纸页间飘落一张太医院药方:"元和西年霜降,崔相药引:白铅华三钱,以波斯葡萄酒送服。
"他的手剧烈颤抖——白铅华正是锌毒!
寅时的雨丝裹着硫磺味。
平康坊北曲第三间阁楼里,李拂云正用龟兹琵琶弹奏变调的《兰陵王入阵曲》。
当她褪去右脚的银铃绣鞋,足心赫然烙着火纹铜范的印记。
崔明远抓住她脚踝时,铃铛内壁的波斯数字在烛光下投影成河朔舆图。
"吴师道在终南山炼锌。
"她的金线缠住酒壶,壶嘴倾出的液体在银盏中凝结成块,"用《钱法疏》洗白恶钱,以盐铁转运使批文购吐蕃战马。
"突然将毒酒一饮而尽,脖颈青脉凸起处浮现青鹞刺青,"三年前潞州军饷,便是这般化作锌粉..."崔明远砸碎妆奁铜镜,暗格中的羊皮舆图遇空气自燃。
残存的洛水流域线与父亲脉案上的手绘经络完全重合,他突然明白——洛口仓亏空的三十万石盐,实为用锌毒伪装的陈粮!
当年父亲奉命彻查,却成了第一个被锌毒腐蚀五脏的牺牲品。
破晓时分,元稹的弩箭射穿户部度支司的窗纸。
晨光中,吴师道举起盖有崔祐甫私章的《钱法疏》,盐铁账册在锌火中化为漫天灰蝶。
崔明远接住一片未燃尽的残页,上面父亲的字迹正在锌液侵蚀下扭曲成青鹞图腾。
"贤侄可知何为真正的恶钱?
"吴师道撕开紫袍,心口的火纹刺青竟与李拂云足底的铜范印记严丝合缝,"这长安城,才是该被熔毁重铸的劣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