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勒马崖边,五连轮古盐井的轱辘声像垂死者的喘息。
三十丈深的井底传来梆子声——三长两短,这是盐丁示警的暗号。
他握紧霍仙芝递来的龟背镔铁钩,突然明白为何此地被称作"水晶宫"。
"昨日捞尸的兄弟疯了两个。
"老盐工将火把***岩缝,嶙峋的盐晶顿时折射出万千鬼影,"说是那胡商肚肠里长满盐笋,连骨头都成了钟乳石。
"崔明远将麻绳系在腰间,青铜罗盘在井口剧烈震颤。
当绳结数到第二十七个时,腐臭味扑面而来。
井壁上突现的卦象让他瞳孔骤缩:用盐粒粘成的离卦竟在阴湿处不溶,分明是掺了砒霜的熟盐。
"丙寅年霜降..."他指尖抚过岩壁刻痕,突然被卦象排列惊住。
这哪里是占卜,分明是用《周易》六十西卦记录的走私账目——坎为盐车、震为弓弩、兑为吐蕃银器。
尸体卡在盐脉裂隙处,右手死死攥着块赤晶盐。
当崔明远挑开尸首的眼睑,褐色的瞳孔突然滚落,竟是一对浸满卤水的波斯猫眼石。
更诡异的是死者左掌,水晶盐从掌心伤口生长而出,在火把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这是盐刑。
"霍仙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叛徒会被灌入热卤,伤口结晶成盐..."她突然甩下绳梯,"快上来!
井底硫磺气太重!
"但崔明远己掀开尸体的襕衫。
腰间的火纹铜范被盐晶包裹,刻着"元和西年十一月"——正是父亲崔祐甫暴毙之日。
他扯下铜范的瞬间,井壁卦象突然坍塌,咸腥的卤水如毒龙般倾泻而下。
李拂云的琵琶声是在此刻撕裂雨幕的。
崔明远被拽出井口时,三支狼牙箭正钉在他方才悬挂的位置。
崖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霍仙芝的横刀与黑衣人的链子枪迸出火星。
暴雨中,他看见李拂云倒提箜篌立于盐池,波斯金线缠住刺客咽喉的动作像在跳柘枝舞。
"当心!
"崔明远扑倒李拂云的刹那,淬毒袖箭擦着她发髻飞过。
两人滚入盐池的瞬间,他听见布料撕裂声——她的月白襦裙被盐柱划破,后腰青鹞刺青在卤水中清晰可辨。
只是这鹞鸟尾羽多了一道金线,恰似琵琶弦。
"别看..."李拂云喘息着按住伤口,指缝渗出的血在盐池晕成桃花,"郎君若真怜惜,就替我取出背上的箭。
"崔明远握刀的手突然颤抖。
这敷伤手法太过熟稔——剪开皮肉时斜切三寸避开筋脉,金疮药混着孔雀胆粉末止血,分明是淮西军医的绝技。
当染血的箭头当啷落地,他忽然捏住她腕间:"三年前潞州伏击战,救治昭义军节度使的医女...是你什么人?
"暴雨在此时骤歇。
盐池另一端传来霍仙芝的怒喝,她拎着的刺客面皮正在脱落,露出吴师道苍白的面容。
只是这"吴师道"耳后有道胶痕,瞳孔泛着西域人的灰蓝。
"易容术..."崔明远用银针挑起脱落的人皮面具,"渤海国的鱼胶,掺了突厥狼毒。
"他突然想起元稹昨日密信:真吴师道半年前就己出没扬州盐市。
李拂云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珠在盐晶上凝成冰花。
她颤抖的指尖勾住崔明远衣带,鎏金箜篌在盐水中浮沉:"平康坊北曲第三间阁子...箜篌座下有你要的..."话音未断,波斯金线突然破空而至。
崔明远旋身挥刀,斩落的半截金线却卷走李拂云的发簪。
百米外的盐山上,真正的吴师道正抚摸着青鹞刺青,手中发簪的并蒂莲纹在月光下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