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左手之外的征途

七月，石泉村仿佛被天神丢进了一只热气腾腾的巨大蒸笼，闷热得让人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洒而下，将村子里的每一块石板、每一片瓦都烤得滚烫。

蝉儿隐匿在茂密的枝叶间，扯着嗓子不知疲倦地嘶鸣，那单调又尖锐的声音，仿佛是在为这黏腻得化不开的暑气呐喊助威，使得燥热之感愈发浓烈。

村头那棵饱经沧桑的老槐树，宛如一位沉默的巨人，撑开巨大的树冠，投下一片斑驳陆离的树影。

在这片阴凉之下，十六岁的明生正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中的竹编。

他身形清瘦，由于常年在田间劳作，又整日与阳光为伴，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

只是他的左手空荡荡的，那截袖管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显得格外惹眼。

但他的右手却灵活得好似一尾在水中自在穿梭的游鱼，那些坚硬粗糙的竹片，在他指尖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欢快地翻转跳跃。

只见他手中的竹刀上下飞舞，寒光闪烁间，原本粗糙不堪的竹片被削得薄如蝉翼，形状也渐渐有了竹篮的雏形。

“嘿！

快看呐，是独臂明生！”

一声尖锐的叫嚷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

三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如同脱缰的小马驹，从狭窄的巷子里横冲首撞地跑了出来。

为首的胖墩，脸上挂着一抹带着恶意的嘲讽笑容，他们迅速围在明生身边，眼睛瞪得溜圆，像在打量一个从外星球来的稀有动物。

“明生，你的左手跑哪儿去啦？

是不是被深山里的山妖给吞掉啦？”

胖墩一边挤眉弄眼，一边故意扯着嗓子大声问道，那夸张的模样好似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另外两个孩子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跟着肆无忌惮地哄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在老槐树下回荡。

明生手中的动作猛地一顿，原本专注的神情瞬间被打破，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落寞，那是长期遭受歧视后留下的敏感与自卑。

但仅仅一瞬，他便强装镇定，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我的左手啊，是跑去给我寻更厉害的本事喽。

没了它，我这右手可比别人两只手加起来还顶用呢！

不信你们瞧。”

话音刚落，他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竹片在他掌心飞速交织、缠绕，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

不一会儿，一个精巧绝伦的竹篮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竹篮的纹路细腻清晰，每一处衔接都恰到好处，透着一股灵动的美感。

“哇！

这竹篮编得也太漂亮了！”

一位路过的阿婆，原本步履匆匆，此时也被明生的手艺吸引，停下脚步，满脸惊叹地说道，“明生这孩子，虽说左手不太方便，可这竹编手艺，比咱村里那些大人都要技高一筹呐。”

听到阿婆的夸赞，胖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地哼道：“哼，就算编得再好又怎样，还不是个残疾人，能有啥大出息！”

说完，他一甩头，带着那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跑开了，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一些听不清的嘲讽话语。

明生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无奈与失落。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充满安抚的声音从他身后悠悠传来：“孩子，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你可比他们强多了。”

明生连忙回头，映入眼帘的是爷爷那满是皱纹却和蔼可亲的脸庞，爷爷拄着那根己经用得光滑的拐杖，步伐缓慢却坚定地朝他走来，走到近前，抬起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摸了摸明生的头。

“爷爷，我真的能像您一首说的那样，靠自己的双手努力，过上好日子吗？”

明生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他太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了，这些年外界的歧视让他的内心时常泛起自我怀疑的波澜。

爷爷在他身旁缓缓坐下，目光深邃而悠远，望向远方那连绵起伏、如巨龙般蜿蜒的山峦，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生儿啊，这人世间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

你瞅瞅咱这石泉村，村边那条小溪里的每一块石头，原本也都是有棱有角的，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被溪水不停地冲刷、打磨，如今都变得光滑圆润了。

人呐，就跟这石头一个样，只有经历过风风雨雨的磨难，才能把性子磨得坚韧不拔。

你的左手虽说残疾了，可你的心，你的头脑，一点儿都不比村里其他孩子差。

只要你自个儿不放弃，铁了心往前走，总有那么一天，你定能走出这大山，去实现你心底那些闪闪发光的梦想。”

明生静静地听着爷爷的话，这些质朴却饱含力量的话语，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缓缓地流入他的心田，让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暗暗在心底发誓：一定要拼尽全力，让爷爷和父母过上好日子，一定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日头渐渐移到了正上方，午后的太阳越发毒辣，炽热的光线仿佛要将大地点燃。

明生小心翼翼地将做好的竹编一一收拾好，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包裹起来，背在背上，向着集市的方向走去。

集市上热闹非凡，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特的市井交响曲。

各种摊位琳琅满目，有卖新鲜蔬果的，有卖精巧手工艺品的，还有卖热气腾腾小吃的，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人群的喧闹气息。

明生在集市的一个角落里找了块空地，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将竹编一一摆放在地上，他的眼神中满是珍视，仿佛这些竹编不是商品，而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小伙子，这些竹编都是你亲手编的呀？”

一个中年男子迈着稳健的步伐，停在了明生的摊位前，他弯下腰，拿起一个竹篮，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

“是的，大叔。”

明生连忙站起身来，由于紧张，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些竹编全都是我亲手一个一个编出来的，用的都是咱后山最上等的青竹，质地结实，编出来的花样也好看。”

说着，他伸手拿起另一个竹编，向中年男子展示上面精致的纹路。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这一个竹篮多少钱呐？”

“这个竹篮五文钱，大叔。

其他的竹编，根据大小和工艺复杂程度，价格会不太一样。”

明生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能做成这笔生意。

中年男子没有犹豫，爽快地从兜里掏出五文钱，递给明生，笑着说道：“编得确实不错，小伙子，以后肯定有大前途！”

说完，他满意地拿着竹篮，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明生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五文钱，那几枚铜钱在他掌心散发着微微的热度，他的心中满是喜悦，仿佛揣了一只欢快的小兔子。

这可是他人生中靠自己的手艺实实在在挣到的第一笔钱，每一枚铜钱都沉甸甸的，承载着他的努力与梦想，意义非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迅速聚拢，滚滚而来。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 “噼里啪啦” 地砸了下来，打在集市的石板路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集市上瞬间乱作一团，人们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摊位，一边西处寻找避雨的地方，叫嚷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明生也急忙将地上的竹编一股脑儿地收拾起来，用布紧紧包裹好，抱着它们，在雨中一路小跑，找了个街边的屋檐下躲雨。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幕模糊了视线，整个集市都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

雨滴打在青石板上，溅起层层水花，发出清脆又急促的声响。

明生望着雨中混乱的集市，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未来的生活或许就像这变幻莫测的天气，充满了未知与磨难，但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坚定。

他相信，只要自己怀揣着梦想，坚持不懈地努力，就像在这风雨中坚守一样，总有一天，能冲破阴霾，迎来属于自己的那片灿烂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