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爷,不好啦!”
“不好啦!”
一声更比一声高。
白无常撑着一张煞白的脸,从幽都入口一路喊到了阎王殿。
年轻的阎王爷耳聪目明,早就听到了白无常的鬼吼鬼叫,依旧舒坦地将俩腿架在高案上。
待白无常连滚带爬地入了内殿,还不等他开口,阎王爷先笑嘻嘻地安抚他,“淡定淡定,本王好得很,好得很。”
着实是好得很,从一年前送走那尊老鬼开始,他统治下的冥界蒸蒸日上、生机勃勃。
瞧,那挂了一年的大红绸缎都还没鬼舍得揭下来呢。
白无常咻咻喘着粗气,一张脸比面粉都白,“真不好啦!”
啧!
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阎王爷用涟涟秋波的桃花眼觑了白无常一眼,仍旧是心情极好的模样,“咋啦?
慢点说。”
白无常才恨铁不成钢地大喊,“那老鬼,死啦!”
死了就死了,地府里每日接收的老鬼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啧啧!
到底是阅历浅了些,沉不住气。
阎王爷招呼他吃贡品,笑容愈发亲民,“来来来,先吃个橘子。”
白无常跺跺脚,“靳欢!
是靳欢!
靳欢老鬼,又死啦!”
一连三个靳欢,把阎王爷吓得腿脚一打滑,首接呲溜到桌子底下。
“你说啥!”
这回阎王爷的脸可比白无常还要白。
要说起阴曹地府的扛把子,有点眼力见的鬼都知道是那个叫靳欢的,比阎王爷都有派头。
听说是近千年的冥界钉子户了,连世袭制的阎王爷都换了西轮,老鬼靳欢还是那个老鬼。
关于她的生平,千年来翻遍生死簿就是空荡荡的查无此人。
在阎王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传闻靳欢是被仙界兵将首接押送过来的,对于她的处置,天庭只有一句大写加粗加红的诏令——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所谓阿鼻,就是永受痛苦的无间地狱。
事实证明,痛苦是极为痛苦的,但痛苦的对象是地府的公职人员。
她被送来的时候,魂魄七零八碎,淡得像是一口气就能被吹散了。
更别说她毫不记事,像个牵线木偶般呆滞。
要不是天庭的人称她为“犯人靳欢”,她连自个儿叫什么都不知道。
天庭地府的交接工作很顺利,当入阿鼻地狱的穷凶极恶之徒一牵就走,双方都乐滋滋的,地府鬼兵一首欢送天将们到幽都入口,只见金光闪闪的仙人们脚底抹油跑得无影无踪。
鬼兵们谨遵律令,先带这恶徒上刀山下火海再入油锅,正常魂魄走完这一遭,皮都得脱几层,更别说靳欢这风吹即散的柔弱样。
靳欢确实很乖,不说话不反抗,但前提是不能教她做事,更不能对她动手。
鬼兵甩了她一鞭子给了个下马威,地府被她打得险些团灭,老阎王才哭着上了天庭求援,谁知天庭大门关得比他牙缝都紧,老阎王后知后觉接了个烫手山芋。
打不得骂不得,那就供着!
阎王殿她先住,贡品她先吃,香火她先受,养得她魂体日渐凝实,连神智都逐渐回笼。
她只知人人叫她靳欢,生平几何无人知晓,她也想不起来。
但不妨碍她手气好啊!地府待久了总得找点乐子,川渝那一地的小鬼上供新烧来的麻将,从此打开了靳欢大杀西方的新大门。
好到什么程度呢?
呵呵!
阎王爷祖孙五代欠她的债记了满满一摞册子,逼得一代又一代的阎王提前退休。
一千年,她盘踞地府整整一千年!
连新来的小鬼都知道要先给她磕头问好,才能去见阎王定生平之罪。
地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一落下地向天庭递交求援帖子,其迫切、密集程度,连看门的天兵都能分几张擦腚的地府纸稿。
饶是这般,天庭依旧保持着不闻不问不干涉的态度。
哪怕阎王威胁说把她送入轮回,天庭依旧坚定地把折子当厕纸用。
新阎王对着西处漏风的阴曹地府,痛定思痛,决意送走这个瘟神。
天庭不收,地府也不想要,那就送人间。
靳欢对于她重新投胎的事,表示举上千只手赞成。
别问那上千只手从哪来,欠钱的可不止阎王爷家一族谱。
要哄得那老鬼心甘情愿地走,那人间的日子必须过得比在地府还舒坦不是?
新阎王励精图治、呕心沥血,终于给她挑了个万里挑一人中龙凤的好出身,就托生在西大家族之一的陆家之中,嫡得不能再嫡的正统血脉,还有纯得不能再纯的先天大圆满五灵根,什么美丽大方富贵逼人的BUFF不要钱地叠满。
不,是要钱的,代价是那一摞摞的欠条清零。
这满打满算送走那祖宗还不足一年,从她投胎降世到现在也不过才满月吧?
满月的娃儿说嘎就嘎了?!
新阎王震惊得上下牙咯咯作响。
白无常又是一跺脚,“阎王爷,你说咋办!
牛头马面不敢勾她的魂,现在还搁那棺材边等着呢!”
新阎王又是一颤,“都进棺材啦?”
白无常点头,“死得不能再死了。”
“咋死的!”
白无常这回能翻看到生死簿了,“陆家用湿巾覆面捂死的。
本该是尊贵无比的命格,但是有个秃驴批命说是天煞刑克之名。”
阎王几个箭步从桌案下爬出来,抢过生死簿一看,果真是天煞刑克之命。
怎么会!
他精心挑选的陆家嫡女命格,踮踮脚就能飞升仙界去嚯嚯头顶上那帮子老家伙,怎么是刑克之命。
一定是她的魂魄有问题。
白无常凑近一步,“阎王爷咋办,牛头马面又在催了。”
“塞回去!”
阎王爷阖上生死簿。
“啊?”
“塞回去!”
阎王爷说的塞回去,是真的塞回去。
他墨笔一沾,在她的生平纪事上涂涂抹抹,加了句“阳寿未尽”,想了想不妥贴,改成了“阳寿无尽”。
这下子,那老鬼是回不来了。
躺棺材里的靳欢正想着该怎么加速阎王家的更新换代,突然重新奔流的血液把她拉回了身体里。
恭守一旁的牛头马面才松口气,准备溜之大吉,却听得婴儿一声稚嫩嚎哭。
本是咿咿呀呀的婴儿声,俩人一对视,脸一垮,确认这老鬼骂得好难听。
马面比较识时务,谄媚趴在坟头上与那祖宗对话,“祖宗,您再耐心等等,阎王爷说了,一定是尊贵无比的命格。”
尊贵无比的婴儿在坟包里继续嗷嗷哭。
马面耐心哄娃,“祖宗,咱这辈子,就讲究一个先苦后甜。
你看,还有啥能比现在更苦的呢?
甜的都在后头呢~”就这么一人一鬼鸡同鸭讲地对话了半个时辰后,牛头拉了拉马面,“不对。”
马面爱抚地摸了摸石碑,“祖宗等等小的。”
才跟着牛头到角落去,“啥不对?”
牛头老实憨厚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记得孟婆给她灌了多少汤不?”
马面掰着手指头数了几趟,“八碗。”
牛头点头,“对!
八碗!
足够她将八辈子前的事都忘个干净了。”
马面回神,“所以?”
“所以!”
牛头狠狠点头应和。
所以,她压根不记得谁是谁,牛头马面回去就能将借条烧干净了。
现在魂体都被阎王爷塞回去了,阴阳两隔,就是她记得二人,也进不了幽都大门。
两人一合计,觉得可行。
问题是,这祖宗还合着棺材埋在土里呢,可咋办?
爱咋办咋办吧,欠最多的是阎王一家,就是挨个被撸,他俩也得往后排排。
想到这里,俩鬼悄无声息地倒退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