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槐树枝桠在风中簌簌抖动,细碎的花瓣打着旋儿掠过的镜头,沾在相机的取景框上。
握着冰凉的金属机身,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浸透了衬衫领口。
农历二月初二的月光像枚裂口的青白釉药瓶,悬在镇口斑驳的"镇邪"石坊顶端。
残缺的蟠龙柱上缠着枯死的葛藤,风过时发出类似老戏班铜锣的嘶哑呜咽。我叫陈砚,
是南湾报社的记者,在我小的时候,因为家中父母南下打工的缘故,
我自小就跟着他们在大城市生活,已经与家乡永安镇阔别20年了。父母去世前曾叮嘱过我,
不要回家乡永安镇,他们在提到那个镇子时,脸上总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但因为祖母去世的缘故,她临终前叮嘱我,最放心不下的,
就是老宅里装着那些祖上留下来的旧戏服的箱子,听她说,
我们家祖上就是给镇子里唱马灯戏的。我站在永安镇的镇口,
目光落在那座斑驳的“镇邪”石坊上,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二十年了,
我从未想过会再回到这个地方。父母在世时,总是用一种近乎恐惧的语气叮嘱我,
不要踏足这片土地。可现在,祖母的遗愿像一根无形的线,
将我从遥远的城市拉回了这个我几乎一无所知的地方。我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相机上滑过,
镜头里捕捉到的不仅是那棵在夜风中颤抖的老槐树,
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青砖瓦房和一片死寂的石板路。永安镇似乎被时间遗忘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发霉的气息,像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情感在悄悄发酵。
我的脚步迟缓而沉重,像是每一步都在撕开记忆的封条。祖母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砚砚,
老宅里的戏服是咱们家的宝贝,千万要保管好,不能丢……”那些戏服,承载着家族的过去,
也承载着祖母最后的牵挂。我的父母或许是因为某些不堪的过往,
才会在临终时特意叮嘱我远离家乡,但祖母的遗愿却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里,
让我无法忽视。石坊下的小路蜿蜒向前,通往镇中心。
我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连空气都在对我的到来感到不安。
我路过一片荒废的广场,那里曾经是镇子里最热闹的地方,
马灯戏的演出总是吸引着无数村民和过路的旅人。如今,
广场上只剩下几块破碎的石板和几株疯长的杂草,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如今的荒凉。
我走到老宅门前,那扇斑驳的木门在夜风中吱呀作响,像是某种低语。我推开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惊起了栖息在屋檐下的几只夜鸟。院子里一片漆黑,
只有月光透过破碎的瓦片洒下几缕清冷的光。我推开厢房的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旧的纸张和布料的气息。箱子就安静地在房间的角落里,
木质的表面已经被岁月磨得光滑,锁头已经生锈,仿佛在提醒着我,
这扇门已经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了。我蹲下身,摸索着找到钥匙,轻轻打开了箱子。
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戏服,有的已经泛黄,有的边角磨损,
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致与华丽。戏服上的明黄色并没有因为时间的缘故而褪色,
那些花纹依然绚烂夺目,像是用火焰绣成的,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生命力。
我盯着它看了一阵,不知不觉就有些入迷。那布料的手感依然柔软,
指尖轻轻摩挲过细致的花纹,仿佛能感受到祖母年轻时的身影,
穿着这身戏服站在舞台上的模样。
台下的掌声、灯火的辉煌、祖母的笑容……这些画面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像一场遥远却又清晰的梦。就在我沉浸在这些回忆中时,漏风的老屋中,
一阵冷风突然从破旧的窗缝钻了进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什么。
我听到一声清脆的破碎声,随即是一阵沉闷的“哐当”声,像是什么东西从柜子上摔了下来。
我被这声音惊醒,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柜子的角落里,
一个药瓶躺在地上,瓶盖已经摔开,里面的药末洒了一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苦涩气味。
我蹲下身,捡起药瓶,心里猛地一揪。那是祖母住在老屋时,每回咳血时都要吃下去的药物。
瓶身上还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是镇上药铺的标记。
药瓶的碎片在手心微微硌着掌心,像是某种提醒,提醒着我祖母的离去,
提醒着我这个老屋曾经承载过的所有温暖与病痛。我站在原地,盯着地上那片药末,
脑海中浮现出祖母的身影。她是那么瘦小的一个人,
却在我的记忆里像一座大山一样撑起了整个家。小时候,我总是看着她蹲在灶台前忙碌,
或者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戏服,手里拿着那瓶药,偶尔皱着眉头吃下去。
她总是笑着说:“没事,吃了药就好了。”可那种咳嗽的声音却像一根刺,扎在我的记忆里,
怎么也拔不掉。药瓶的碎片在地上反射着微弱的光,像是祖母最后的目光,
温柔却又带了几分无奈。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能站在那里,
任由心里的酸楚一点点蔓延开来。“砚砚……”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从老屋的深处传来,带着一股冷冷的寒意。我猛地回头,却发现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屋里,
那道穿着戏服的身影已经站在了柜子旁,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洒在她的脸上,
苍白得像一张纸。她的手指轻轻地指向药瓶,嘴角带着一抹苍白的笑容,
像是无声地在提醒我什么。我盯着她的身影,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祖母的药瓶,这间老屋,这些戏服……仿佛都在提醒着我,
这里埋藏着太多我不曾知道的过去。我想开口问她是谁,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道身影的身影缓缓向我靠近,月光下,
她的脚步轻得像是踩在空气中,像是随时都会消失,又像是随时会穿过我的身体,
深入我的灵魂。“砚砚……”她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下传来,带着一根根刺,
扎进我的心里。我退后了一步,脚下的木板发出“咔嚓”的一声,像是随时都会断裂。
但随着木板的断裂声,我好像被某种事物重新拉回了这个世界。眼前的幻影消失了,
我知道那是自己的幻觉,祖母已经走了,又怎么可能在老屋看见她?只是我有些恍然,
又有些痛恨自己的薄凉,在幻象中的我,见到祖母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后退呢?
我站在原地,呼吸急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冲破胸膛。
那道穿着戏服的身影已经消失,但她的声音却依然在耳边回荡,像一根刺扎进我的脑海。
我低头看着地上药瓶的碎片,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微微发疼。
“祖母……”我低声唤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这声呼唤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我对她的思念,也带着我对她的愧疚。小时候,
祖母总是在老屋里忙碌,她的身影总是那么瘦小,却又那么坚韧。
她穿针引线缝补戏服的样子,她蹲在灶台前熬药的样子,
她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给我讲马灯戏的故事的样子……这些画面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像一部无声的电影,每一个镜头都让我心如刀割。我蹲下身,拾起地上洒落的药末,
装进药瓶里,重新盖好瓶盖。瓶身上的纸条已经完全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瓶身。
我把它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祖母的咳嗽声、笑意盈盈的脸、那句“没事,吃了药就好了”……这些记忆像一座无形的山,
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站起身,环顾四周。老宅里的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几,
只有岁月留下的痕迹。那口破旧的木箱,那张摇摇欲坠的床,
墙上还留着祖母用炭笔画下的简单图案,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我走到厢房的桌子前,
打开抽屉,里面的东西依然保持着祖母离开时的样子。
的毛笔、一本泛黄的戏本子、一枚掉了漆的木梳……这些物件像是从时间的缝隙里漏出来的,
带着祖母的气息。翻开那本戏本子,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岁月的叹息。
戏本子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祖母年轻时饰演的角色。
她的名字出现在每一场戏的主角栏上,字迹工整而有力,像是对她一生的注解。
“周砚的祖母——柳氏,马灯戏第一旦角。”我喃喃念出戏本子上一行字,心中猛地一震。
祖母并不是普通的戏服收藏家,她是演戏的,而且是这方圆百里最有名的旦角。
她的声音、她的身姿、她的笑容,曾是这个小镇的骄傲。可为什么父母会叮嘱我远离这里?
为什么祖母在临终时才告诉我这些?那些被隐瞒的过去,像一团迷雾,笼罩在我的心头。
我合上戏本子,放回抽屉,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张旧照片上。那是祖母年轻时的合影,
她站在舞台中央,穿着戏服,手里执着一盏马灯,笑容明媚。舞台下的观众席上,
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一块布,正在给祖母擦汗。
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永安镇,马灯戏,1963年。”1963年……我心头一震,
父母离开家乡的时间,正是这个年代前后。他们的恐惧,是否和这张照片有关?祖母的戏服,
为何会成为她临终时最牵挂的东西?而这个小镇,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我走到庭院中,
抬头望向天空。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月光洒在老宅的屋顶上,像是给它披上了一层薄纱。
夜风轻拂,带来一丝凉意,像是祖母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鬼使神差地在老屋里寻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
那是厢房里的一角,虽然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至少地面还算平整,
墙角的蜘蛛网也没有那么浓密。我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地面上的杂物,席地而坐,
随后将随身携带的背包当作枕头,躺了下来。也许是这一天的奔波太过疲惫,
又或许是被这里的气息所感染,我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梦中的场景是如此真实,
仿佛我穿越了时间,回到了多年前的永安镇。我坐在一台下,台下坐满了人。
木质的座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稻草香气和灯油的味。抬头望去,
舞台上的灯光明亮而温暖,祖母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中央。她穿着那身明黄色的戏服,
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眉目间的笑意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戏曲的咿咿呀呀声在耳边响起,婉转悠扬,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咫尺的低语。
祖母的嗓音清澈动人,每一个音调都带着无法言喻的力量,像是一只无形的手,
轻轻地拨动着我的心弦。台下的掌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观众的叫好声,热闹非凡。
我坐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她的眼神扫过台下的观众,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像是跨越了时间的长河,直接与我对话。我想要喊她的名字,想要告诉她我有多想念她,
可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在这时,我无意中抬头看向天空。
可是,天空中却没有月亮,也没有繁星,而是高悬着两个太阳。它们的光芒并不刺眼,
反而带着一种柔和的暖意,像是两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人间。那两个太阳并不相同,
一个像是初升的朝阳,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辉;另一个则像是日暮的晚霞,
带着一抹深沉的橙红色。它们的位置并不对称,一个高悬在正中央,另一个稍稍偏西,
像是一对守望者,静静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它们的光芒交织在一起,
洒在舞台上,洒在祖母的身上,洒在整个小镇的上空。
空气中仿佛被这双重的光芒渲染得更加厚重,像是承载了无数的故事,等待着被人诉说。
我盯着那两个太阳,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它们像是某种象征,又像是某种预兆,
仿佛在告诉着我什么。我想要看清楚,想要明白,可是它们的光芒却让我有些睁不开眼。
与此同时,耳边戏曲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祖母的身影也变得朦胧起来。我想要抓住她,
想要让她多停留一会儿,可是她的影子却在光影交错中渐渐消失,只留下一道明黄色的余韵,
像是一道未解的谜题。“砚砚……”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一丝低沉的叹息,
像是从梦的深处传来,又像是现实中的呼唤。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厢房里,
窗外的月光洒在地板上,像是一层薄薄的白霜。耳边是夜风的低语,
像是在诉说着这个小镇的故事。我坐起身,心依然在剧烈地跳动,
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旅程。那两个太阳,祖母的笑容,
戏曲的声音……这一切像是一场梦,却又像是某种真实的存在。我闭上眼睛,
试图回味那种感觉,可是梦的碎片却像是散落的珠子,再也拼凑不完整。唯一的线索,
是那两个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它们的光芒似乎还在我的记忆中闪烁,
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我站起身,推开窗户,夜风吹动窗帘,带来一丝凉意。
窗外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肃穆,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某种低语。
我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的地平线,像是要从那无尽的黑暗中窥探出什么。
天边的颜色慢慢变化着,起初还是一片深沉的黑,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那白色先是淡淡的,像是画笔随意涂抹的一笔,接着,它逐渐变得浓郁起来,
像是晨曦在悄悄撕开夜幕的裂口。冷风拂过我的脸,带着一丝刺骨的凉意,我却浑然不觉。
脑海中浮现出照片上的那张面孔——那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年轻男人,他站在祖母身旁,
手里拿着一块布,正细心地为她擦拭汗水。他的表情平静,
像是一个与祖母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可他是谁?他与祖母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刺扎在我的心里,让我无法安睡,也无法平静。我缓缓转过身,
看了看这依旧静谧的老宅。木质的窗棂在晨光中透出几分斑驳,
院子里的杂草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诉说着时间的流逝。祖母的身影仿佛还在这里,
带着她的笑意,带着她的叹息,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我的心。我决定了,
我要去找到照片上的那个人。我不该只停留在这些残破的记忆和模糊的线索里,
我需要更多的答案。祖母在这个小镇的故事,
她为什么会在舞台上看似光芒万丈却又藏着深深的恐惧,为什么父母会如此避讳这个地方,
而她又为什么在临终时将这一切托付给我……所有的问题都需要一个解答。我走到庭院中,
拿起相机,将那张照片再次仔细端详。照片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像是在岁月中被反复摩挲过。我把它放进背包里,像是要带着祖母的嘱托,
去揭开那些被掩盖的真相。走出老宅,天边的鱼肚白已经变成了淡淡的橙色,
阳光像是被某种力量压抑着,迟迟没有完全洒下来。永安镇的清晨带着一种奇异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些许***的青草味。我沿着石板路往前走,
脚下的石板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像是这座小镇的心跳。我先去了镇口的石坊。
那座斑驳的“镇邪”石坊依旧屹立在那里,像是小镇的守护者,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警示。
我站在石坊下,抬起头,阳光正好穿过石坊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
那光柱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浮动,像是时间的碎片。我拍了拍石坊的石柱,
手指摩挲着那上面的风化痕迹。不知道多少年前,祖母也曾站在这个位置,看着这座石坊,
或许也是在这样的清晨。她的表情会是怎样?是敬畏,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我不得而知。
离开石坊后,我沿着一条小巷子往镇子深处走去。小巷两旁的房屋大多已经破败不堪,
窗户玻璃破碎,屋顶也有多处塌陷,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模样。我走过一间间房屋,
仿佛在穿越祖母的过去。突然,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从我耳边传来,我抬头一看,
看到一只喜鹊站在一棵老槐树的枝头。那棵槐树立在一片空地上,
像是这片废墟中的一抹生机。我走过去,发现树下有一片荒废的小院子,
院子门口挂着一个破旧的木牌,上面写着“戏班”两个字。我的心猛地一跳。戏班?
祖母的戏服,祖母的马灯戏,难道这个戏班与她有着某种联系?我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
院子里的景象让我愣住了。院子里堆满了废弃的戏服,布满了厚厚的灰尘,
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记忆。角落里有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放着几本翻烂的戏本子。我走过去,
拿起一本,封面上写着“永安镇马灯戏班剧目集”。我的手微微颤抖着,翻开那本戏本子,
里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一些熟悉的剧目。
“《红梅记》《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我喃喃念着,
这些剧目祖母曾经讲给我听过,她讲得绘声绘色,仿佛那些故事是她的亲身经历。就在这时,
我注意到木桌旁有一个布满灰尘的相框。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擦去上面的灰尘,
发现照片上是一个戏班的全景。戏班的演员们站在舞台上,台下坐满了观众。
而站在舞台中央的,正是祖母。她穿着那身明黄色的戏服,眼神明亮,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戏曲的声音,仿佛看到了台下的掌声。我站起身,
目光落在戏班院子的一角,那里有一道破旧的木门,似乎通向更深的秘密。我心里隐隐觉得,
这里可能藏着祖母的过去,也可能藏着祖母对这片小镇最深的眷恋或者恐惧。我推开门,
发出“吱呀”的一声。门后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个废弃的舞台,
舞台的木板有些腐朽,台下却摆着几排座椅,像是被人遗弃的观众席。我走上舞台,
手指轻轻摩挲着木板,耳边似乎传来祖母的戏曲声。我想,我该更深入地探寻下去了,
一定要找到照片上的那个人,找到答案,找到祖母的故事的全貌。我拿着那张老照片,
走出了老宅,走向了永安镇的深处。阳光依然没有完全驱散晨雾,
镇子被一层薄薄的光晕笼罩着,显得愈发静谧而陈旧。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
像是被岁月雕刻出来的沟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这座镇子的记忆上。这个古老的镇子,
已经没有什么朝气了。南下打工的热潮就像一阵狂风,卷走了这里最后的生机。
那些年轻力壮的镇民,早些年便一批批离开了这里,去往大城市寻找机会。
他们带走的不只是自己的身影,还有这份土地的希望。那些曾经热闹的集市、戏台、学堂,
如今都只剩下残垣断壁,像是一个个被时间遗忘的墓碑,静静地伫立在这片土地上。
而那些一辈子都呆在这片土地上的老人,却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根。
他们像是镇子上最后的守望者,默默地坚守着这个破落的镇子。他们是这片土地的记忆,
是这座镇子的灵魂。我首先去了镇中心的那棵老槐树下。那棵槐树比镇口的那棵还要粗壮,
枝干上布满了岁月的裂纹,像是一位佝偻的老人在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树下坐着几个老人,
有的在晒太阳,有的在低头修补着自己的竹筐,还有的在和旁边的人低声交谈。
他们的身上穿着朴素的衣服,动作缓慢而沉稳,像是一幅静止的画卷。我走到他们面前,
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拿出了那张老照片。
照片上的祖母和那个年轻男人站在舞台上的画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我试探性地问:“各位爷爷奶奶,你们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吗?他是这个镇子上的吧?
”老人们听到我的话,纷纷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
有的带着疑惑,有的带着回忆,还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被平静取代。
“这……这是柳凤兰的儿子吧。”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率先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像是多年的嗓音被岁月磨砺过。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柳凤兰?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祖母的名字。“对,就是柳凤兰,
咱们镇上当年的戏班子台柱子!”另一个老人接着说道,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
“这孩子……当年可是台上的名角儿啊,唱戏那叫一个好听,
咱们镇上的人没一个不认识她的。”“她儿子?我记得凤兰当年有个儿子,
不过没在镇子上待多久就走了。”一个瘦高个的老人点了点头,“好像是跟着她男人走的,
后来就没消息了。”“等等,”另一个老人突然皱起眉头,指了指照片上的年轻男人,
“这男的是谁?凤兰的男人?”“好像是她男人,叫……叫什么来着?
”白发老太太挠了挠头,似乎在努力回忆。“叫……陈子恒!”瘦高个老人突然说道,
语气里带着一丝笃定,“我记得清楚,当年他常来镇上找凤兰,穿着那身中山装,
文质彬彬的。”“陈子恒?”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原来祖母的戏服、她的马灯戏,还有她临终时的遗愿,或许都与这个叫陈子恒的男人有关。
“后来呢?”我追问。“后来啊……”白发老太太叹了口气,“后来听说他家里出了点事,
就把凤兰和孩子都带走了。凤兰一走,咱们这镇上的戏班子也就散了。”“是啊,
”另一个老人点了点头,“从那以后,凤兰就再也没回过镇子,陈子恒也没了消息。
”“凤兰走后,戏班子就散了,咱们镇子也慢慢不热闹了。”寡言少语的一个老人低声说,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的,“人走了,戏没了,镇子也就没了精气神。
”我听着老人们的讲述,心中五味杂陈。祖母的过去,这座镇子的过去,
仿佛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展开。她曾是这个镇子上的骄傲,
却因为一场未知的变故离开了这里。而她的离去,似乎也带走了这座镇子的最后一丝生气。
“那你们知道陈子恒后来去哪儿了吗?”我继续追问,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老人的脸。
老人们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许遗憾:“不清楚,这孩子走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凤兰临终前也没再提起过他。”我沉默了片刻,心中却更加坚定了继续探寻下去的决心。
祖母的故事,远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而这座镇子,似乎还藏着更多关于她的秘密。
告别了老人们,我继续在镇子上走访。我在废弃的祠堂里遇到了一位正在打扫的老者。
他告诉我,老宅的背后有一间祠堂,或许还留有一些关于祖母的消息。当我找到那座祠堂时,
它的破败程度令我心痛。屋顶塌陷,房梁断裂,墙上满是青苔。不过在祭台的一角,
我发现了一块微微发光的木牌,它被尘土覆盖了一部分,
但字迹依然能辨认出几个字——“柳凤兰,马灯戏传人……”我的心猛地一跳,
仿佛祖母的存在在此刻得到了某种印证。然而,木牌背后,却夹着一封信件,虽已泛黄,
却隐约能辨认出开头的字迹:陈子恒收。这封信,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之门。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从木牌背后取出,信纸已经泛黄,边角也有些卷曲,
像是被岁月摩挲过无数次。它的质地很薄,手指触碰时甚至能感受到纸张的脆弱。
我轻轻展开信纸,发现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虽然有些地方因为时间的侵蚀而显得模糊,
但每一笔每一划都依然透着书写者的情感。信的内容并不长,
但每一句话都像是蘸满了情感写下的。大多是些情话,字里行间充满了温柔与眷恋。
信的开头写着:> “凤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天际时,我想起了你。
你的笑容像是晨曦中最温暖的一抹光,照亮了我的世界。晚霞的红绸铺满天空时,
我又想起了你。你的身影像是晚霞中最动人的一抹色彩,燃烧在我的心里。”看到这里,
我的心猛地一颤。信中提到的“清晨与晚霞的红绸”,
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祖母的那身明黄色戏服。那明亮的黄色,像晨曦中的阳光,
又像晚霞中的红绸,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生命力。而祖母的身影,
曾经也是舞台上最动人的一抹色彩。
信中还有这样一句最显眼的话:> “清晨与晚霞的红绸伴随着天际的乌星,
两个人的故事会在永恒的舞台上上演。”这句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心底的湖泊,
激起了层层涟漪。我反复读了几遍,试图从中揣摩出书写者的心意。
信中的“乌星”让我想起了祖母临终时提到的那颗“星”。
她说过的那句话仿佛在我耳边回响:“砚砚,记住,有些东西,是不能触碰的……”而此刻,
这封信似乎在告诉我,祖母的故事并不是孤立的,她的过去,她的戏服,她的马灯戏,
甚至她的恐惧,都与这封信中的“永恒的舞台”息息相关。信的后半部分,
字迹变得更加潦草,像是书写者在情绪激动时写下的:> “凤兰,我知道你害怕回到这里,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离开。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故事并不是他们的传言那样。
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守护你,守护我们的舞台。无论天际是晴空万里,还是乌云密布,
我都愿意与你一起面对。”看到这里,我的心被深深触动了。信中的“他们”是谁?
祖母为什么害怕回到这里?而这个叫陈子恒的男人,又为什么愿意用一生去守护她?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刺扎在我的心里,让我无法平静。信的最后,陈子恒写道:> “凤兰,
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能记住,我们的舞台是永恒的。
清晨与晚霞的红绸会一直陪伴着你,而我,也会在某个地方,默默地守护着你。
”信的结尾没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字迹已经足够让我确认,这封信是陈子恒写给祖母的。
我将信纸重新折叠好,放回木牌后面。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祖母的身影,
她穿着那身明黄色的戏服,站在舞台上,灯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晨曦中的阳光,
又像是晚霞中的红绸。她的笑容明媚而温暖,像是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可是,
为什么她会选择离开这里?为什么她会告诉父母不要回到永安镇?
为什么她会在临终时将这一切托付给我?我站起身,环顾四周。祠堂里一片寂静,
只有风吹过破旧窗户发出的“吱呀”声。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阳光洒在祠堂外的空地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金纱。
我突然意识到,祖母的故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去,而是一个未解的谜团。她的过去,
她的戏服,她的马灯戏,甚至她的恐惧,都与这座小镇息息相关。而那封信,
或许是她留给我的线索,让我去揭开这个谜团。我决定继续探寻下去。
我要找到陈子恒的下落,找到他提到的“永恒的舞台”,找到祖母的故事的全貌。我要知道,
祖母为什么会对这座小镇充满恐惧,而她又为什么会在临终时将这一切托付给我。
我走出祠堂,阳光洒在我的身上,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我知道,这条路或许会很艰难,
但我不能再停留在这里,等待答案自己浮现。我要主动去寻找,去揭开祖母的过去,
去解开这个小镇的秘密。永安镇的清晨依然寂静,但我的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或许,
这座小镇真的藏着祖母的故事,也藏着属于我的答案。我像疯了一样,
在小镇上四处寻找那些年岁已大的老人们打听消息。每遇到一位老人,我都会停下脚步,
礼貌地询问他们是否知道陈子恒的事情。有些人摇头表示不清楚,有些人只是茫然地看着我,
仿佛我的问题触碰到了他们记忆的空白。镇子上的老人们大多已经不问世事,记忆模糊,
言语迟缓,像是从时间里剥离出来的碎片。然而,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我在镇子西头的一棵老榆树下,遇到了一位老人。他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
身上裹着一件褪色的灰色棉袄,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他的头发已经全白,
像是被雪覆盖的山顶,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过一样。他的眼神有些浑浊,
但当我提到“陈子恒”三个字时,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黑暗中燃起了一丝火光。
“陈子恒……”老人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风吹过破旧的风箱发出的声音。“您知道他吗?”我急忙问道,
心跳得飞快,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老人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断断续续的。“他……他堂兄……”老人终于开口了,但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陈子恒的堂兄……住在镇子东头……”我愣了一下,随即感到一阵欣喜。
虽然老人的回答并不完整,但这已经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我连忙追问:“您还记得他堂兄的名字吗?或者他住在哪里?”老人低下头,
似乎在努力回忆。他的手指紧紧握着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缓缓抬起头,
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堂兄……叫陈子安……住在东头的老房子里……”“东头的老房子?
”我重复了一遍,心中燃起了希望。镇子东头,我记得那里确实有几座破旧的老房子,
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但我从未想过那里会和祖母的故事有关。“对,
东头的老房子……”老人点了点头,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像是又陷入了回忆中,
“陈子安……他是个好人……比他弟弟好……”“他弟弟?”我愣了一下,
随即意识到老人指的是陈子恒。“他弟弟……”老人的声音变得低沉,
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弟弟……不简单……”我心中一震,连忙追问:“您的意思是?
陈子恒有什么不简单的?”老人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声音沙哑地说道:“有些事……不该说的……不该说的……”我看着老人,心中焦急万分,
但我知道,再追问下去,或许只会让老人更加为难。我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谢谢您,
您提供的信息对我很重要。”老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变得模糊。
我站起身,向老人道别后,便匆匆离开了。镇子东头离这里并不远,
但我却觉得这段路格外漫长。
话——“陈子恒的堂兄”“东头的老房子”“他弟弟不简单”……这些线索像是一根根丝线,
逐渐将祖母的故事编织得更加复杂。当我终于走到镇子东头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