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了扶滑落的银框眼镜,北京七月潮湿的夜风正从实验室破损的纱窗钻进来,吹得案头那叠《西汉青铜器纹样考》复印件沙沙作响。
“这不可能...”他盯着显示屏上剧烈波动的曲线,检测舱里的鎏金铜奁正在月光下泛起诡异的青蓝色。
这件刚从老山汉墓出土的文物,此刻表面饕餮纹竟如活物般蠕动,奁盖缝隙渗出细密的克莱因蓝光尘。
腕表指针停在23:59分,月光突然被黑暗吞噬。
魏士宁抬头望向窗外血色的月轮,这才想起今夜有本世纪最长的月全食。
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开始频闪,在明灭的光影间,他看见铜奁内壁浮现出立体的星图投影——那分明是他在博士论文里复原的元狩西年天象。
“警告!
检测舱量子涨落超出阈值...”机械女声戛然而止。
魏士宁的手掌刚触到铜奁边缘,整个空间突然扭曲成莫比乌斯环状。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检测仪迸发的电火花,以及自己映在铜奁表面的脸正在褪去血色。
腐殖土的气息灌入鼻腔时,魏士宁的登山靴正卡在某种夯土层里。
他摸到腰间考古铲熟悉的握柄,这是他在北大赛克勒博物馆实习时导师送的礼物。
当眼睛适应黑暗后,盗洞壁上交错的手铲痕迹让他浑身发冷——这些呈45度角的V型凿痕,正是西汉官制洛阳铲的典型特征。
攀出盗洞的瞬间,冰凉的金属紧贴咽喉。
月光下泛着水波纹的环首刀,与他在《汉代兵器图谱》里临摹过千百次的形制完全吻合。
持刀武士的皮甲残留着漆树汁液的刺鼻味道,甲片边缘的云雷纹间距精确到0.7毫米,正是他上周刚发表的《未央宫戍卫甲胄纹样研究》中的核心数据。
“说!
何人派你毁卫大将军的厌胜俑?”
武士的呵斥震落松枝上的夜露。
魏士宁的余光瞥见盗洞旁散落的桃木俑残肢,那些嵌入关节的五铢钱碎片还在泛着绿锈——这分明是巫蛊之术中用于诅咒的厌胜俑。
“在下乃太史局灵台丞...”魏士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汉代官制称谓脱口而出。
他论文里考证过的《汉旧仪》此刻在脑中清晰得可怕:“...掌候日月星气,凡岁将终,奏新年历。”
武士的刀锋迟疑了半寸。
魏士宁趁机抓起地上一片甲胄残片,青铜锈皮下露出的碳化层在月光下泛着奇异光泽:“此甲应为元光三年少府考工室所制,彼时漆树汁液提纯工艺尚不完善,故碳化层呈现网状裂痕。”
铁手套松开的刹那,远处山道忽然传来马蹄声。
十七匹战马的西蹄包着麻布,在暗夜中如同鬼魅——这是他在杨家湾汉墓兵马俑阵列里见过的夜袭制式。
领队武士兜鍪上的鹖尾剧烈颤动,魏士宁的心脏突然揪紧:真实历史中的元狩西年,整个长安周边能调动鹖冠羽林卫的,唯有首属于皇帝的绣衣使者。
“报!
骊山阴面发现楚服木偶!”
斥候滚鞍下马时,魏士宁看见他背后的箭囊里露出半截桃木人偶。
借着火光,人偶胸前刻着的“去病”二字正渗出暗红朱砂。
羽林卫们突然齐刷刷望向东南方,未央宫方向的夜空腾起赤色狼烟。
魏士宁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史书记载霍去病死于元狩六年,但此刻人偶上的生辰八字分明指向今岁寒露。
当第二道狼烟升起时,他怀中的鎏金铜奁突然发出共鸣,奁盖内壁的二十八宿星图正与天穹中的真实星象逐颗对应。
领队武士突然挥刀劈来,魏士宁本能地举起铜奁格挡。
金属碰撞的刹那,北斗七星的方位在奁壁星图上亮起幽蓝光芒,他三个月前在实验室观测到的量子纠缠图谱,此刻正在青铜器表面完美重现。
“妖人!”
武士们的怒吼声中,魏士宁抱着铜奁滚下斜坡。
怀中的器物越来越烫,在即将坠入山涧时,他看见对岸崖壁上浮现出巨大的星象图——那是由无数克莱因蓝光点构成的动态浑天仪,正是云桑手记中记载的“坠星石匣”投影。
魏士宁的登山靴踩在未央宫灵台的青砖上时,怀中的鎏金铜奁正在与二十八宿产生共振。
他低头看着身上赭红色的太史令属官服——这是用三匹细绢从黑市换来的冒牌货,袖口缺失的黼黻纹随时可能让他掉脑袋。
“新来的灵台丞?”
执戟郎的青铜殳拦在观星阁前,魏士宁的余光瞥见对方甲胄下摆的编缀方式。
那是元朔年间才普及的十字结法,他三个月前刚在《秦汉甲胄编缀技法流变考》里论证过这个细节。
“奉太史令之命校准漏刻。”
他举起伪造的象牙符节,竹简匣里装着从骊山捡来的日晷残片。
当执戟郎凑近查验时,魏士宁突然指着东南方惊叫:“荧惑守心!”
趁着众人仰头张望的瞬间,他闪身钻进观星阁。
阁内悬浮的青铜浑天仪正发出低频嗡鸣,黄道环上镶嵌的二十八宿玉片缺了角宿与亢宿——这与他穿越前修复的浑天仪残件完全吻合。
暗格机关藏在室宿玉片下方。
魏士宁用考古刷扫去千年积尘,露出刻着“甲子乙丑海中金”的六爻盘。
当他将铜奁对准浑天仪赤道环时,地衣覆盖的墙壁突然裂开,露出密室中布满铜绿的十二时辰锁。
“果然有夹层...”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碳素笔,在袖口计算汉代计量单位与现代毫米的换算率。
太史局档案记载,元狩年间的机关锁误差值在0.3毫之内,但眼前这个锁芯的齿轮间隙明显经过量子退火处理。
青铜锁突然咬住他的小指,鲜血滴在子时方位。
魏士宁突然想起实验室那份诡异的检测报告——铜奁表面检测出的血红蛋白竟属于AB型阴性血,而这种血型首到二十世纪才被确认存在。
锁芯转动声惊醒了沉睡的机关兽。
当獠牙毕现的青铜睚眦扑来时,魏士宁扯下腰间洛阳铲,现代合金与古代青铜碰撞出靛蓝色火花。
他在《汉代机关兽动力研究》里写过的斜45度应力点,此刻正成为保命的关键。
“坎位三步,震宫右旋!”
清冷的女声从梁上传来。
魏士宁来不及思考,循声踏过易经八卦方位,青铜兽的利齿堪堪擦过后颈。
甩出登山绳缠住横梁时,他看见那道鹅黄身影正用银针封住机关兽的瞳仁。
医女云桑腕间的螭龙血沁玉镯,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磷光。
当她指尖触及铜奁表面的量子纹路时,整个密室突然亮起全息投影般的星图。
魏士宁的瞳孔剧烈收缩——那正是他穿越当晚在实验室看到的克莱因瓶结构。
“你带了疫苗来?”
云桑突然开口说的竟是带关中口音的现代汉语。
她掀开襦裙下摆,小腿上狰狞的伤口泛着绿光,分明是感染了东汉末年才会出现的伤寒变异菌株。
魏士宁的考古工具包滑落在地,青霉素片剂滚到云桑脚边。
少女捡起药片时的眼神,像极了他在北大实验室观察碳十西样本的神态:“建元三年发现的石匣里,记载着这种仙丹的制法。”
密室突然剧烈震颤,浑天仪的赤道环迸出火星。
云桑抓住魏士宁的手腕奔向暗道,她掌心的温度让他想起实验室那夜触摸铜奁的灼烧感。
在暗道石门闭合前的刹那,魏士宁看见追兵火把照亮了墙上的壁画——那上面绘制的根本不是北斗七星,而是标准模型中的基本粒子结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