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灰头土脸,嘴里叼着根排骨,被一条野狗追得慌不择路。
朱颜左手拎着她的衣领,右手抓着那个木偶,对狗主人微微颔首。
刚下过雨,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花瓣的气息,小萤低着头,手指搅着衣角。
地面上的积水倒映着朱颜的侧脸,平静而漠然。
她为什么要救自己?小萤不明白,她又脏又臭。
之后正阳街头的小酒摊上,朱颜的侧脸依旧是冷静而漠然的,她双手轻柔地摩挲着膝头的木偶,眉眼如春风扫过,有一瞬间的柔和。
那是一个做工异常精细的人偶,眉如柳叶,眼如泼墨,眼角一滴晶莹的珠泪。
似乎饱含着无法诉诸于口的哀恸。
小萤忍不住开口:“这个木偶是谁做的?”朱颜姣好的侧颜似乎有一刻松动了。
她净白的指尖轻轻捻着木偶眼角嫩粉的花,目光随漫天飞舞的花屑飘向远方。
小萤等不到朱颜开口,也抬起了头,却蓦然撞入一片绯红之中。
上京三月的天总是极美的,绵延数十里的桃树总会在人们不经意的某一刻仿若约定好了似的一齐盛放,在天边晕染出一抹灿若织锦的粉。
今朝仿佛昨日,芳菲如一的瞬间,小萤于漫天花雨中,听到了轻飘飘的一句。
“朱颜辞镜花辞树。”
2落花时逢君沈朱颜与花辞树的初遇称不上美好,至少对沈朱颜来说不是。
那日是上京三月,桃花盛放,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安阳公主来府中寻她,两个小姑娘约好一同去正阳街看木偶戏。
木偶戏是近些年来江南一带才兴起的新戏种,一根根雪白的细线操控着木偶的一举一动。
随着幕后人的一牵一放,木偶也摇曳生姿。
戏班跨越万水千山只为来上京巡演一场木偶戏,自然使上京百姓翘首以待。
沈朱颜被拥挤的人潮挤来挤去,等再回过神却早已不见安阳公主的身影。
无奈她只好找了个空旷的巷子暂时喘口气。
巷子里有些幽黑,有些灯火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
沈朱颜靠着墙壁,望着远处戏台上模糊的人偶影子。
突然间她余光瞥见一个身形清瘦的黑衣少年,手中握着小刀,在细细雕刻些什么。
“啊!”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初遇,多年后的朱颜回想起这一刻,如是想。
毕竟太傅家的孙女在世人眼中一向是最知礼不过的,无论各种境遇都能泰然处之。
黑衣少年也同样被她惊了一下,一时手上不稳,刀尖直戳进肉里,渗出了鲜红的血。
沈朱颜尖叫了一声后心情隐隐平复了,又看到少年手上汩汩冒血,心中愧疚顿生。
一惊一乍些什么,看你干的好事!黑衣少年慢慢转过身来,沈朱颜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不冷静拎着刀捅自己。
在少年回头的刹那,沈朱颜很没出息地微微睁大了眼。
那一张脸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仿佛在脑海中细细描摹过无数遍,该怎么形容呢?那一瞬间,只觉得全世界的光都欲追无果,化作了少年眼里一滴闪烁珠泪。
只是那时的沈朱颜顾不得多做思考,只当是自己与这黑衣少年颇有眼缘罢了。
她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着挺俊朗的少年,怎么这样不禁痛,一点小伤口就哭鼻涕!沈朱颜慌忙从胸口摸出了一条帕子,抖着手递给了他。
“公子,实在抱歉,吓到你了吧。”
花辞树接下了帕子,敛去了眼中过激的神色。
好像刚才他眼角的那一滴泪只是沈朱颜的错觉。
花辞树包扎的空余,沈朱颜打量的目光从少年带血的手指移到了巷子的角落。
角落里是一堆乱糟糟的木屑,工具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处磨损很严重,上面小心翼翼地放着一只木偶。
准确来说称不上木偶,只雕出了一个轮廓,隐隐看出主人手法有些青涩。
安阳公主对牵线木偶很是痴迷,从江南一带搜罗了许多精美的木偶人,作为公主的手帕交,她自然对木偶也很是喜爱,此时明白方才那少年是在雕刻这木偶人,不免也生出了些好感。
“公子也对提线木偶感兴趣吗?”沈朱颜问。
花辞树背对着她,身影显得有些伶仃瘦弱。
望着他的背影,一个念头在心中悄然滋生,沈朱颜狡黠一笑:“我见公子的木偶虽未完工,却仍可窥其风姿,不知公子师承哪位名家?”花辞树转过身来,却仍回避着她的目光,声音低沉动听:“姑娘应是从未听过,我与师父原是江南人,遍行山水以木偶戏为生,此次途径上京,不过暂时歇脚。”
沈朱颜仿佛听到了有意思的事情,笑得眼角微弯,如两瓣月牙:“我娘亲对木偶戏很是感兴趣,与令师可否赏脸辛苦一遭来府上为我娘亲演上一场?”说话间沈朱颜弯腰凑近了花辞树的脸。
她纤纤素手轻抚上花辞树的肩膀,眼睛里满是促狭笑意,红唇微启,呼吸喷洒在花辞树颈侧,撩人心弦:“我姓沈,名唤朱颜,朱颜辞镜花辞树的朱颜,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花辞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木头似地呆了半晌,猛然推开了沈朱颜。
他垂着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耳朵红得几欲滴血,声音闷闷的:“花辞树。”
花辞树微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睫,下巴紧绷着,这副样子让沈朱颜想起了安阳公主养的一只犬,身形威猛却总透着一股傻气,被戳着额头教训也只会呜咽着拱进安阳公主怀里。
听到这个名字沈朱颜轻挑了下眉,低头解下了腰间的玉佩,余光瞥见巷子口一道黑色人影闪过。
“公子如若愿意,五日后登临沈府,可以此玉佩为证,沈府必定厚待。
花辞树僵硬地握着那枚梅花玉佩,目光沉沉。
晚间微凉的风裹挟着花瓣吹进巷子,晦暗又张扬。
3风起扰残花五日后沈朱颜借着花辞树的一场木偶戏,将何氏的生辰宴搅得一团糟。
何氏的五十大寿,沈府众人于府中摆了宴,正逢沈太傅得闲,遂一家人倒也坐的齐整。
台上一戏唱罢,下人们搬上去一座不大的戏台,静默片刻后,戏台帷幕缓缓拉开,两个着戏服,画彩妆的木偶人被细线操控着,身形或起或落,与幕后人婉转的唱腔相和,于方寸之间的戏台上,唱着一出悲欢离合。
台下众人对木偶戏甚是新奇,见这木偶身形灵巧,舞步如飞,皆是啧啧称奇。
沈朱颜在台下轻抿着茶,见时机已到,便起身跪倒在了何氏身前。
何氏正专心看戏,见她跪下,随口问了句:“这是干什么?”沈朱颜的声音不大不小,刚能使众人听到:“母亲五十大寿,女儿特地为母亲献上这一场木偶戏,以表孝心。”
“不知母亲可否听过这提线木偶,木偶戏又称傀儡戏,提线木偶便是其中一种,幕后人以丝线控之,保其举手投足不违背主人的意愿。”
何氏品茶的手一顿,沈太傅也望了过来。
“朱颜,不可如此。”
一旁的大嫂周氏低声斥责。
沈朱颜不卑不亢地跪着,声音依旧清越:“女儿自幼便谨遵母亲教诲,事事从未逾矩,一言一行皆顺母亲心意,只是这次,女儿想扯断这丝线!”何氏此时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一巴掌甩了过去。
大嫂周氏忙起身跪下:“母亲息怒,朱颜她还小,懂得什么。
沈朱颜侧着脸,发丝凌乱,一片花瓣随风落在了肩上。
她重重磕了个头:“女儿不愿嫁与五皇子,还望母亲成全。
何氏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想不通一向乖巧的女儿怎会如此违逆自己。
她还欲动手,只听高位之上的沈太傅沉声制止:“可以了。”
最后是沈太傅结束了这场闹剧,让铃兰带沈朱颜回了房。
沈朱颜转身的瞬间,余光瞥见花辞树失魂落魄的脸,心下有些有些愧疚,但转念又想,一个戏子而已,利用便利用了吧。
只是没想到,上京如此之大,竟又遇见了他。
沈朱颜回房后,靠着窗台望房外的落花,心情却始终好不起来,便索性换了身男装,避开了铃兰,独自去揽芳阁买醉。
揽芳阁是上京最繁盛的酒楼,据说揽芳阁可解千愁的桃花醉是以每年上京盛开最早的桃树的花瓣加以隔年雪酿成,酒味清醇,后劲却烈。
沈朱颜灌了好几杯桃花醉,眼前开始有些迷离。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欲离开,却一时身影不稳被椅子绊了下,直挺挺向前栽去。
沈朱颜惊喘一声,心里暗道自己这回肯定要破相了。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却被抱了个满怀。
那人的怀抱含蓄有力,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
沈朱颜脑子里一片混沌,早已将男女大防抛在了脑后,她小猫似得嗅了嗅那人的衣领,只觉得他身上有淡淡的桃花香气,十分好闻。
花辞树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僵了一瞬,却很快反应过来,先将沈朱颜安置在椅子上。
揽芳阁一楼人满为患,花辞树担心所若有熟人认出沈朱颜,会损了她的清誉,便向店小二要了一间上房。
其间沈朱颜扯着他的衣角,歪头笑得灿烂,声音甜甜地唤道:“阿镜..花辞树解钱袋的手顿住了,似乎缓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称呼。
他将银两递给店小二,转身搀扶起了沈朱颜。
沈朱颜眯着眼睛将头靠在花辞树的肩膀上,小兽似地蹭了蹭,并没有注意到花辞树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沈朱颜一醉彻底成了小孩子心性,倚在软榻上,摇着花辞树的手,声音甜腻,道:“阿镜,你说好要给我糖的。”
这个称呼仿佛烫到了花辞树,他眼神躲闪,面上不动声色,耳朵却红成了虾子。
沈朱颜被花辞树哄着饮下了醒酒汤,又趴在软榻上睡了一个时辰才清醒过来。
沈朱颜伸了个懒腰,刚要站起身却看见了坐在桌子旁饮茶的花辞树。
沈朱颜心下一惊,努力回忆都发生了什么,可桃花醉后劲儿实在大,她绞尽脑汁也记得自己心情不佳,女扮男装来揽芳阁喝酒,后来她好像喝醉了,再后来怎么了呢.花辞树坐在一旁见她醒来后便蹙着眉头,便温言出声:“在下受师父之托来揽芳阁买桃花醉,恰巧碰见小姐醉酒意识不清,怕小姐出了闪失,便让小二打扫了一间上房供小姐歇息。”
听到此言,沈朱颜心下微暖,如三月春水泛起涟漪,她抬头望向花辞树,只觉得熟悉感更甚,酸涩感也悄悄冒出了头。
我们之前......认识吗?沈朱颜在心中默问,却不小心说出了口。
花辞树呆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沈朱颜会如此问,哑声道:“当是不认识的。”
沈朱颜心中疑惑更甚,既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