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漏进妹妹林星尖锐的哭喊:"林深!你又赶我走!每次都是这样!"十七岁少女的拳头砸在门板上,咚咚声混着窗外的雷雨,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捶碎。
他背抵着门缓缓滑坐在地,后颈的旧伤蹭在冰凉铁皮上。
客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父亲沙哑的嘶吼穿透墙壁:"钱呢!昨天刚拿回来的钱呢!"母亲歇斯底里的笑声像指甲刮擦黑板,林深数到第七声时,酒瓶砸在墙面的爆裂声如期而至。
潮湿的霉味从墙角漫上来,他摸到裤袋里硬质的卡片。
今天在工地扛完三十袋水泥后,包工头塞给他一张银行卡:"阿深,你爸又来找我要钱了,这次我帮你存卡里。
"手指抚过卡面凸起的数字,这是他给妹妹存的第四张学费卡。
"砰!"主卧的门被撞开,父亲趔趄的脚步声逼近。
林深撑着门把手站起来,左肩昨天被钢管砸中的地方还在抽痛。
客厅吊灯在狂风里摇晃,将父亲扭曲的影子投在满地玻璃渣上,像头随时要扑过来的野兽。
"小兔崽子藏钱!"沾着酒气的拳头挥来时,林深下意识护住胸前的口袋。
肋骨传来闷响,他踉跄着撞到餐桌,后腰硌在桌角尖锐的裂痕上。
母亲举着破碎的啤酒瓶站在阴影里,瞳孔在惨白闪电中收缩成针尖。
第二拳砸在颧骨时,他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脆响。
血顺着嘴角流进领口,烫得他眼眶发酸。
父亲揪住他头发往墙上撞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今早路过二中时,看见林星站在光荣榜前。
少女仰头看着榜首的照片,马尾辫在晨光里晃啊晃,像株倔强的小白杨。
额头撞上墙面的瞬间,林深死死咬住后槽牙。
不能喊疼,不能让星儿听见。
他数着墙上雨痕般的裂缝,那些细密的纹路忽然变成数学试卷上的几何题。
如果还能坐在教室里,这道题应该用辅助线......"林深!"铁门外传来带着哭腔的拍打声。
林深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猛地挣开父亲的手,抄起地上的板凳砸向窗户。
玻璃爆裂的巨响中,他冲着门外嘶吼:"滚!滚远点!不是让你去同学家吗!"雨声吞没了少女的回应。
父亲被巨响刺激得更加癫狂,操起电视柜上的座机往他背上砸。
林深蜷缩在墙角,听见自己书包被撕开的声音。
母亲尖利的笑声刺破耳膜:"藏钱!让你藏钱!"帆布撕裂的声响让他瞳孔骤缩。
不顾后脑勺挨的拳头,他发疯似的扑过去抢那个褪色的蓝书包。
父亲踩住他手腕时,他看见自己的旧课本漫天飞舞,《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书页像折翼的白鸽纷纷坠落。
"不要!"他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呜咽。
那些在工地休息时偷偷做的习题,那些用水泥袋背面默写的英语单词,那些深夜里就着路灯描摹的几何图形,此刻都变成雪片般的碎纸,混着血渍飘进满地狼藉。
母亲忽然安静下来。
她蹲下身捡起半本残破的物理笔记,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在闪电中忽明忽暗。
林深看见她浑浊的瞳孔闪过一丝清明,染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抚过自己去年生日时送她的钢笔字迹。
"小深......"母亲颤抖的声音刚出口,就被父亲暴怒的踹门声打断。
林深趁机抓起书包残片冲向储物间,反锁门的瞬间,他听见父亲在门外用菜刀劈砍的动静。
狭小空间里飘着樟脑丸的味道,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钥匙。
饼干盒从衣柜顶层掉下来,铁皮碰撞声清脆得像童年时的风铃。
那是林星六岁时用压岁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盒盖上奥特曼贴纸已经褪成浅白色。
沾血的手指翻开盒盖,最上层是林星的小学毕业照。
照片背后有她歪歪扭扭的字迹:"哥哥要永远陪我,我永远永远喜欢哥哥!!!"。
下面压着三张银行卡,每张背面都标着存款日期。
最早的那张写着"星儿初一学费",墨迹被岁月洇成了淡蓝。
储物间的门突然安静下来。
林深把染血的纸币塞进饼干盒,听见父母卧室传来压抑的啜泣。
每次发疯过后,他们总会抱着医药箱在客厅坐到天明。
他知道等天亮时,桌上会出现两人省下的早餐钱,还有沾着泪渍的道歉信。
窗外雨势渐弱,他摸索着爬向窗边。
楼下路灯映出个瑟缩的身影,林星抱着膝盖坐在绿化带旁,校服外套湿漉漉地贴在背上。
她突然抬头望向这扇窗,林深慌忙拉上窗帘,布料拂过额角伤口时疼得吸气。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班主任发来的信息:"林星哥哥,下月研学费用......还有,林星同学没事吧,最近成绩有点浮动,听同学说好像是家庭什么的,没事吧?"“放心吧老师,不会让家庭影响到星儿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打开手机电筒清点饼干盒里的零钱。
五块、十块、皱巴巴的二十,硬币在铁盒里叮当作响。
还差三百块,明天得多接两个夜班。
晨光染白窗帘时,林深对着破镜子贴创可贴。
锁骨处的淤青用高领毛衣遮住,嘴角伤口结着暗红的痂。
他小心地把饼干盒放回原位,转身时踢到个滚落的玻璃弹珠——那是林星小时候最爱的玩具,此刻静静躺在墙角,映着朝阳像滴凝固的眼泪。
二 破碎课本林星踹开储物间木门时,霉味扑面而来。
手电筒光束扫过墙角蛛网,照在歪斜的衣柜上。
她扯下遮尘布,泛黄的奥数竞赛奖状雪花般飘落,最上面那张写着哥哥的名字。
"装什么好学生。
"她抬脚碾过奖状,鞋底沾上干涸的血迹。
衣柜深处有个鼓胀的塑料袋,扯开瞬间涌出水泥灰,呛得她咳嗽不止。
褪色的蓝书包从袋口滑出,拉链上挂着她在小学手工课串的玻璃珠。
书包夹层里有张市立图书馆借书卡,借阅记录停留在三年前暴雨夜。
她突然想起那晚被赶出家门前,瞥见哥哥蹲在玄关往书包里塞什么东西。
借书日期从哥哥退学那年开始,每周四本从未间断。
最底层的数学课本里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铅笔反复描摹着同一道立体几何题。
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算式,最后一行字迹突然歪斜:"星儿在门外哭,得去引开他们"。
她指尖抚过被橡皮擦破的纸页,突然发现背面有暗红色斑点。
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她慌忙把书包塞回原处。
转身时踢到个铁皮盒,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滚了满地——都是她小时候弄丢的,每颗都用记号笔标着日期。
三 血色黎明林深在钢筋架上摇晃时,晨雾正漫过工地围挡。
他数着脚下第三十二根横梁,这是今天要焊接的最后一处。
安全绳勒进肩胛骨的旧伤,焊枪火花溅在手背也浑然不觉。
工装裤兜里揣着蛋糕店传单,草莓奶油蛋糕特价到今晚八点。
"不要命啦!"工友老张突然拽住他后领。
林深低头看见自己半只脚悬在七楼边缘,安全网在风中像张苍白的脸。
冷汗浸透的衬衫贴在后背,他摸到裤袋里鼓起的信封——里面是昨晚从黑诊所买的止痛针。
午休时他在配电房后墙发现自己已经咳出血痰了,暗红色在水泥墙上绽成梅花。
手机闹钟突然响起,他慌忙吞下两片止疼药,这是该给妹妹送午饭的时间了。
校门口梧桐树下,林星正在和同学说笑。
他低头看了眼沾着铁锈的双手,把饭盒塞给门卫大爷。
转身时听见少女清亮的声音:"那是我家保姆啦。
"饭盒里煎蛋上的笑脸被汤汁泡得肿胀,他摸了摸发烫的额头,笑了笑没说什么,羡慕的看了一眼学校后,走向了下午的搬砖场地。
夜色降临时他攥着三百块钱冲进蛋糕店,玻璃门映出他沾着白灰的脸。
店员惊恐地看着这个浑身尘土的男人,他慌忙用袖子擦脸,却把额角的血痂蹭破了。
当看见冰柜里最后一个草莓蛋糕时,他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
四 无声烟火林星掀开蛋糕盒时,奶油已经塌成粉色沼泽。
她盯着插在蛋糕上的17岁蜡烛,想起昨夜哥哥蹲在厨房修烤箱的侧影。
暖黄灯光里,他左耳新结的痂像只黑蜘蛛。
"谁要吃这种廉价蛋糕!"她抬手打翻蛋糕,奶油溅在哥哥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
钢制打火机从哥哥口袋滑出,上面刻着"二中物理竞赛纪念"——那是三年前他作为优秀毕业生获得的奖品。
林深沉默着捡起地上的草莓,在水龙头下冲洗时,血丝从指缝渗进水流。
他转身想说什么,却被妹妹摔门声震碎在喉咙里。
餐桌下静静躺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新校服和下周的住宿费。
午夜急诊室的日光灯下,护士第三次警告他血管太细不好输液。
他蜷缩在走廊长椅修改妹妹的月考卷,红笔圈出她总错的三角函数题。
点滴架在瓷砖上投下十字阴影,像道永远解不开的证明题。
当朝阳染红缴费单时,他撕下手臂上的止血棉。
校门口光荣榜更新了,林星的照片贴在榜首,嘴角扬着他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
“也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能再叫我一声哥。”
林深无奈的笑了笑。
保安室里堆着六个未领取的饭盒,最底下那个已经长出青霉。
五 倒影伤痕林星在体育馆储物柜发现哥哥的工装外套时,霉味里混着铁锈气息。
她嫌弃地拎起衣角,金属铭牌突然掉落,"鑫隆建筑"四个字在阳光下发黑。
更衣室最里间的布帘突然晃动,她听见压抑的闷哼。
"谁在那儿!"她猛地扯开帘子。
林深正背对着门往腰上缠绷带,少年嶙峋的后背爬满紫红色鞭痕,最新那道伤口还在渗血。
他慌乱抓起染血的衬衫,却把药瓶打翻在地。
白色药片滚到林星脚边,标签上印着"吗啡缓释片"。
"你在吸毒?林深,你出息了啊,平时没少跟混混学吧?"林星的声音尖利起来。
林深转身时露出腰间狰狞的烫伤,扭曲的"星"字结着暗红血痂。
那是三年前母亲发病时举着烟头要往妹妹脸上按,他徒手握住滚烫的烟头留下的。
"我没有,这…这只是止痛药。
"他低头系皮带,安全扣却怎么也扣不上。
“妹妹这是关心哥哥吗?”林深抬头朝着林星笑了笑。
林星嫌弃的看着他,突然她瞥见他裤兜露出半截粉色信封,突然抢过来撕开——是市重点中学的转学申请表,申请人栏赫然填着她的名字。
"又想操控我人生?我跟你说,我哪也不去,很快我就成年了,等我成年我立刻马上就会离开你!"她把申请表摔在他脸上,纸页划过颧骨旧伤。
林深弯腰去捡时,后颈露出注射留下的青紫针孔。
林星冷笑:"装什么重病号!你怎么还不去死!"摔门而去时,没看见哥哥扶着墙呕出的血染红了申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