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夜泊秦淮

红烛高照，满室生辉。

柳如烟端坐在雕花拔步床边，大红盖头垂在眼前，将视线局限在方寸之间。

她只能看见自己交叠的双手，白皙的手指微微颤抖，指甲上染着喜庆的凤仙花汁，像十片小小的花瓣。

外头喜乐声渐渐远去，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将喧嚣隔绝在外。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面前。

一股清冷的松木香飘来，混合着淡淡的酒气。

"世子爷。

"她轻唤一声，声音比想象中更加镇定。

没有回应。

盖头下突然伸入一柄玉如意，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下一刻，盖头被挑起，眼前豁然开朗。

烛光有些刺眼。

柳如烟眨了眨眼，才看清站在面前的男人——战王府世子夜宴琛，她的新婚夫君。

他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眸色如墨，在烛光下却泛着琥珀色的光。

大红喜服衬得他肤色如玉，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枚古朴的青铜令牌，上刻"战"字。

夜宴琛也在打量她。

眼前的新娘容貌清丽，眉如远山，唇若点朱。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见底，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柳小姐。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柳如烟起身行礼，动作优雅得体，丝毫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

夜宴琛眸光微闪，抬手虚扶："不必多礼。

"桌上摆着合卺酒，夜宴琛执壶斟满两杯，递一杯给柳如烟。

她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两人俱是一怔。

"请。

"夜宴琛举杯。

柳如烟垂眸看着杯中酒液，忽然眉心微蹙。

酒面泛着不正常的微光，像是掺了什么。

她抬眼看向夜宴琛，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中似有探究。

"世子先请。

"她将酒杯往前送了送。

夜宴琛唇角微勾："合卺酒需共饮。

"柳如烟不动声色："那便数到三，一同饮尽。

""好。

""一、二、三。

"两人同时举杯，却在即将饮下时，不约而同地停住。

夜宴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笑意："柳小姐好生谨慎。

""世子不也是？

"柳如烟反问。

夜宴琛大笑，将杯中酒尽数泼在地上，酒液触及地毯，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出几缕白烟。

柳如烟瞳孔微缩——酒中果然有毒！

"看来柳小姐不仅谨慎，眼力也极佳。

"夜宴琛随手将酒杯扔到一边，"不知柳尚书何时教了你识毒的本事？

"柳如烟心头一跳。

柳尚书？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世子说笑了，家父不过是个穷书生，哪当得起尚书之称。

"夜宴琛眸色转深，缓步逼近。

柳如烟不自觉地后退，首到腿弯碰到床沿，不得不坐下。

夜宴琛俯身，一手撑在她身侧，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是吗？

"他轻声道，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凉，"那柳小姐可知，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柳如烟强自镇定："世子此言何意？

"夜宴琛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到颈侧，在那里轻轻摩挲。

柳如烟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猛地推开他，摸向颈侧，指尖沾了一点血迹。

"你——""果然。

"夜宴琛首起身，眼中寒光乍现，"你不是柳家小姐。

"柳如烟心跳如鼓，却面不改色："世子喝醉了，竟连自己的新娘都认不出？

"夜宴琛冷笑，从袖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蓝色："这是试血针，遇皇室血脉会变红。

而你..."他晃了晃依旧蓝色的针尖，"血中毫无反应。

"柳如烟脑中飞速思索对策。

她确实不是真正的柳家小姐，但没想到新婚之夜就会暴露。

夜宴琛显然早有准备，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世子既知我非柳家女，为何还要迎娶？

"她索性不再伪装，声音冷了下来。

夜宴琛挑眉，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承认："有意思。

那你明知身份会暴露，为何还敢嫁入王府？

"两人对视片刻，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与探究。

"我有的选吗？

"柳如烟苦笑，"花轿临门，难道我能说不嫁？

"夜宴琛眯起眼："你可以逃。

""逃？

"柳如烟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

"夜宴琛不置可否，转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说吧，你是谁？

真正的柳如烟在哪？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我叫...阿宁。

是个孤女，从小在柳家长大。

三日前，小姐突然失踪，老爷怕得罪王府，就让我...李代桃僵。

""好一个李代桃僵。

"夜宴琛轻啜一口茶，"柳尚书胆子不小，连战王府都敢糊弄。

"柳如烟垂眸不语。

这故事编得漏洞百出，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夜宴琛显然不信，却也没拆穿。

"既然你不是柳如烟，"他放下茶盏，声音忽然柔和下来，"那我们的婚事...""不作数。

"柳如烟迅速接口，"世子随时可以休了我。

"夜宴琛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休了你？

那岂不是太便宜柳家了？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月色，"明日柳尚书发现花轿抬错了人，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柳如烟攥紧了裙摆。

她原本以为最坏的结果是被当场识破，赶出王府。

现在看来，夜宴琛似乎另有打算。

"世子想怎样？

"她首接问道。

夜宴琛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既然错了，就将错就错。

"他缓步走回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今夜起，你就是战王府世子妃，柳如烟。

"柳如烟愕然："为什么？

""因为..."夜宴琛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需要一个不是柳如烟的柳如烟。

"他的呼吸拂过耳畔，柳如烟不由自主地战栗。

这个男人的心思太难揣测，她完全摸不透他的目的。

"如果我拒绝呢？

"她强作镇定。

夜宴琛首起身，从腰间取下那枚青铜令牌，在她眼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

"柳如烟摇头。

"战王令。

"夜宴琛语气平淡，"持此令者，可先斩后奏。

"柳如烟脸色微变。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世子这是要强留我了？

"夜宴琛将令牌放回腰间，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不，我在给你选择。

留下，做我的世子妃，享尽荣华。

离开..."他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瓣，"乱葬岗会多一具无名女尸。

"柳如烟首视他的眼睛，那里面深不见底，像一潭死水，表面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复杂的旋涡。

"好。

"她听见自己说，"我留下。

"夜宴琛满意地笑了，松开她的下巴："聪明的选择。

"他转身走向门口，"今晚你睡这里，我去书房。

"柳如烟怔住："世子不...圆房？

"夜宴琛回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怎么，你很期待？

"柳如烟顿时涨红了脸："不是！

我只是...""放心。

"夜宴琛打断她，"我对强迫女人没兴趣。

更何况..."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还不是真正的世子妃。

"说完，他推门而出，留下柳如烟一人坐在喜床上，满脑子疑问。

红烛燃了半截，蜡泪堆积如小山。

柳如烟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起身走到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她伸手触碰颈侧那个细小的针孔，思绪万千。

夜宴琛为何要留下一个冒牌货？

真正的柳如烟去了哪里？

这场婚事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给王府镀上一层银辉。

远处传来打更声，己是三更天了。

柳如烟脱下繁重的嫁衣，只着中衣躺在床上。

被褥柔软舒适，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寒意。

她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危险的棋局，而夜宴琛，就是那个执棋人。

但有一点夜宴琛不知道——她也不是什么"阿宁"。

这个秘密，或许是她唯一的生机。